重回“财富世袭”时代?

在巴尔扎克的小说《高老头》中,骗子伏脱冷巧舌如簧地劝说身无分文的年轻人拉斯蒂涅:要想单凭自己的本事,到30岁时当一名年俸1200法郎的法官,到40岁时可以娶一个能带来6000法郎上下嫁妆的磨坊主人家的女儿,“先得熬上10年,每月1000法郎开销,要一套藏书,一间事务所,经常出去应酬,卑躬屈膝地巴结诉讼代理人,才能拿到案子,到法院去吃灰”;但如果拉斯蒂涅立即娶了心仪自己的年轻富家女维多莉,然后杀掉她的哥哥,马上就可以染指100万法郎的财富,在20岁时每年收入5万法郎,那是他梦寐以求的皇家检察官薪水的10倍。

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法国年轻人面对的正是如此残酷的现实:靠自己打拼工作远比不上继承和享受遗产来得舒适与划算,“那些认为在社会上通过学习、天赋和勤奋就能成功的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

在引起全球关注的著作《21世纪资本论》中,巴黎经济学院教授托马斯·皮凯蒂从巴尔扎克和简·奥斯汀等人的小说里解读出1790-1830年英法社会财富分配的详细信息。皮凯蒂的数据显示,1810年,欧洲最富裕的10%的人群拥有80%的社会总财富,而最富裕的1%的人群掌握着社会总财富的50%。从1910年第一次世界大战起到上世纪70年代间,这一比率曾因战乱、经济萧条和社会动荡导致的财富重新分配和遗产传承中断等因素而大幅下降,但之后又由于税收和金融方面的政治转变而开始回升。

美国也不平等:1810年,美国最富裕的10%的人群掌控着60%的社会总财富,而最富裕的1%的人群拥有社会总财富的25%,在过去的三十年间,美国收入增长的96%被全国最富有的10%的人群获得,而其他90%的人的收入是下降的。

可以说,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平等化改革措施,19世纪曾出现的收入与财富分配高度不平等的局面将在21世纪重现。放任式的资本主义将使人类社会陷入重回“财富世袭”时代的危险,数据揭示的这一可怕趋势有力地质疑了市场原教旨主义——长期而言,市场并不能自动有效地抑制贫富差距的扩大化趋势,除非通过资本税、遗产税等税收政策或者社会福利和再分配政策等来予以干预与纠正。

用资本赚钱永远快于经济增长

为什么经济增长不能自动消弭财富与收入分配的不平等?皮凯蒂用数据说话,简单直接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那是因为用资本赚钱永远比经济增长要快。100年的时间,足够让富人的财富达到初始的128倍,而靠收入吃饭的人的财富规模只会是原先的8倍。“这样一来,过去积累的财富要远比未来的收入重要得多”。

换言之,如果没有战争对现有财富结构的破坏、摧毁、重构或者税收、节制资本等政策的介入,任由这种资本年收益率大于经济年增长率(r> g)的趋势维持和发展,只会让全社会的贫富差距持续扩大,使富者越富而贫者越贫,尤其是在人口老化、经济增速放缓的发达国家,这种r> g的趋势有可能演变为具有危害性的“食利者经济”——企业家不可避免地逐渐变为食利者,越来越强势地支配那些除了劳动能力以外一无所有的人。

皮凯蒂承认,虽然卡尔·马克思在19世纪所预言的资本不断积累将导致资本收益率下降以及资本主义自身灭亡的末世景象尚未出现,但资本深层结构与社会不平等的现实并未因为现代的经济增长方式与信息传播模式而有所改变——“当21世纪的今天依然重复着19世纪上演过的资本收益率超过产出与收入增长率的剧情时,资本主义不自觉地产生了不可控且不可持续的社会不平等”,从根本上说,这将彻底瓦解民主社会依照个人才能与努力决定报酬的基本价值。

认识经济,揭示历史,还可能改变未来

按理说该书应起名为“21世纪初资本论”。但是皮凯蒂写作此书的唯一目的是“从过去的历史中找到一些通向未来的钥匙”。在他眼中,“本书是部经济学作品,同时也是一部历史学作品”。皮凯蒂在序言里的这句话并非夸张。他力图摒弃学科成见与地盘之争,综合利用历史学、社会学、政治学和经济学的研究方法,以超越学科争论和地盘之争。

必须承认,皮凯蒂关于r> g的核心判断,依然有助于廓清在这个问题上的错误认识和看法。它的杀伤力在于:它并非马克思式、纯理论性的演绎、推论与预言,而是建立在超过三百年时长的完整、准确、具体的数据序列基础之上的实证研究;它所揭示的并非资本主义的例外与偶然,而是长期的、必然的自我毁灭趋势;这种趋势“与任何形式的市场缺陷都无关”,反倒是在越完善的资本市场越有可能出现。

正如马克思所言,“资产阶级一手创造出了自己的掘墓人”。皮凯蒂的研究表明,只有生产率和人口的永恒增长才能补偿新资本单位的永恒增加。否则,资本家的确是在自掘坟墓:要么利润率不断下降,要么资本利得吞噬掉所有的国民收入,最终导致无产阶级革命。“不管怎样,资本终因其内在矛盾而逐渐遭到破坏”。

不过,皮凯蒂相信,通过民主制度与程序来进行的商讨、妥协与平衡利益,依然有可能让资本主义回到可控的轨道上来,保证公众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同时避免重蹈保护主义和民族主义的覆辙,正如“社会科学研究的目的不在于制造数学上的确定性,而在于让形形色色的观点得到开放而民主的讨论”。而他认为,最有效的政策莫过于在“高水平的国际协作和区域政治一体化”的前提下,在全球范围内征收年度累进资本税,“这将能避免无休止螺旋式的不平等,同时保护对新型原始积累的竞争和激励”。

根据皮凯蒂的理论,收入和财富的历史“总是非常政治化的、无规律的,而且是不可预测的”。但是,拉斯蒂涅被塞纳河两岸耀眼的财富吸引,向巴黎这座城市喊出自己要征服资本的野心:“现在咱们俩来拼一拼吧!”他的多愁善感和社会教育一去不复返。时至今日,如果我们依然珍视一个社会应有的公正、繁荣及和谐,依然希望以制度和政策来保护和实现平等与正义,或许也应当对资本喊出同样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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